編者按:5G大幕拉開,新劇情開始上演,各種各樣的角色——從個人到群體,從硬件到軟件,從企業到政府,從普通百姓到社會精英,從機關到社區……正在步入新的舞臺,5G技術將對傳統的新聞業構成新一輪更為猛烈的沖擊。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陳霖, 2017級碩士研究生唐家佳在《傳媒觀察》2019年第8期發表論文,展望在此次沖擊之下,新聞將發展出更為平衡的、技術具身性、交往理性的新聞觀念,新聞場域也將重組,新聞自主性的削弱之勢進一步加強,新聞組織方式將發生改變,新聞競爭將從時效轉為場景。在此過程中,新聞倫理方面如真實性問題、隱私問題和感官性問題將更為突出而需積極應對。
哈佛大學尼曼新聞實驗室在2019年4月發文介紹,《紐約時報》展開5G新聞實踐,與Verzion(美國最大的無線通信公司)合作推出5G新聞實驗室,探尋“新聞業將如何處理5G的速度與容量”,并提出了未來新聞業的四大發展趨勢:直播新聞變得常態化;記者不再是新聞書寫的主力,而是數據挖掘的礦工;智能設備與網絡的支持將使傳感器新聞更加普遍;5G將帶來新聞業界內更多的關于注意力的競爭。這四點基本從正面暢想了5G給新聞業發展帶來的可能。然而,關于新聞的一些更為根本的東西,在5G時代究竟會有怎樣的變化,則更應引人關注和探討。
一、新聞迎5G挑戰
專業性,事件,選擇,公眾興趣,共識,追求時效,承受壓力,成為標示大眾傳播時代的新聞實踐的關鍵詞,其根本之處在于,有一個建制性的新聞機構,作為新聞實踐的主體存在,通過專業化的采集和報道,服務公眾,影響社會。但是,變化已經悄然發生,新聞傳播面臨曼紐爾卡斯特所謂“由大眾傳播到大眾自傳播(mass self-communication)的演進”的傳播轉型,媒介技術的革新帶來的新傳播格局,驅策我們不斷重新思考新聞是什么這一常問常新的問題。實際上,這些變化在5G時代之前業已發生,而在5G時代將會更加凸顯。
在過去,新聞擔任把關人的角色,為公共生活設置議程,作為一種儀式化的傳播,成為凝聚特定的社會共同體的力量,如蓋耶塔奇曼所定義的,新聞作為一種框架,是新聞機構和新聞工作者通過復雜的組織和程序建立起來的一種建構社會現實的方式。塔奇曼在《做新聞》一書開篇指出:“新聞是人們了解世界的窗口……對于已經和正在城市化的國家來說,新聞就像一種替代物,它代替了舊時走街串巷向公眾通告消息的人,其功能就是告訴我們想知道、需要知道以及應該知道的消息?!倍鴱?G時代業已開始,至5G時代將更為明顯的現象是,新聞的整合性和框架功能似乎被碎片化、彌散性、微更新的“液態狀”所取代。媒體的個人化、社群化與此同時發生,而政府、公司和企業也通過搭建新媒體平臺,直接向公眾傳播消息,淡化了作為大眾媒體的消息來源角色。
在這樣的情形下,有人甚至發出傳統的新聞業要被完全顛覆、甚至被徹底取消的預言。但是新聞業界和學界更多人士則采取了積極的順應的立場,探討新聞如何在新的傳播格局中獲得新生。譬如,2019年1月18日,來自56個國家的新聞界人士在日內瓦召開的全球第二屆建構式新聞大會,將“更負責任的新聞業如何能夠帶來更多深層次的公眾參與”“我們是否需要重新考慮新聞標準”“如何使新聞業更具相關性、可信度和面向未來”等作為討論議題。這些議題回應的是全球范圍內因為互聯網技術帶來的新聞傳播的各種新變局,同樣可視為對5G時代新聞為何、新聞何為的回應。
二、新聞觀念調適
5G并非突然到來,而是在前幾代移動互聯技術的基礎上,進入速度更快、覆蓋更廣、載體更豐富、關聯性更豐富、對日常生活滲透更全面和深入的一個階段。這將使我們看待新聞的方式作出調整。
首先,建立更為平衡的新聞觀念。我們知道,5G將更好地整合VR、AR這樣的技術,信息接收時的沉浸式體驗將成為最有別于傳統新聞接收的活動特性,新聞的最終樣態取決于各個接收者的體驗和認知,這就驅使我們改變過去側重于從新聞機構的主體性出發來界定新聞,而轉向偏重于新聞接受者。
其次,重視傳播技術對新聞的構成性作用。我們或可說,5G時代,新聞表現為人機交互的網絡節點,是事實信息布展的界面,它首先形塑人的身體和知覺,進而作用于社會現實的建構。新聞真實不僅是借助物(媒介和信息)去把握的目標,而且是人與技術共生的具身性實踐中全身性知覺的存在方式。
第三,在新聞的新感性中謀求交往理性。5G時代新聞實踐更需要哈貝馬斯所倡導的“交往理性”。按照哈貝馬斯的說法,交往理性包含了三個方面的內容:認識主體同事體(事態)或事實世界的關系;認識與他人相互交往的行為主體同世界或社會的關系;認識主體同其內在本性、自己的主觀性和他人的主觀性之間的關系。這對5G新聞實踐中的交往理性的建立依然有啟示性價值。不同的是,在5G時代,傳播主體的構成將更為豐富,主體間的關系也更為復雜,交往理性的建立也將是一項更為艱巨的工作。
三、新聞場域重構
首先,新聞場的自主性將進一步受到技術依賴與資本邏輯的雙重夾擊。在新聞場域中,新聞媒體機構和工作人員正是通過一系列新聞篩選、制作的專業性來界定自身的存在。但是,在各種場域中,新聞場的自主性較弱,它面向市場,傾向權力。對此,需要通過政府的政策安排和制度建設來予以調整和協調,以保證新聞傳播活動不可取代的存在價值。
其次,泛媒介化的到來將改變新聞機構運作的組織方式。5G的到來對這種內容上條塊分明、環節上圍繞中心的方式會進行新的變革,信息可以突破載體的限制呈現在任何一部終端設備上,不再需要固定的載體,無處不在的傳感器能夠隨時隨地收集、存儲、傳遞信息,新聞的傳播和獲取變得更為簡單易得。
再次,5G時代的新聞競爭,相比時間/速度而更加注重空間/情境。時效性從來就是新聞競爭的一個指標,借助媒介技術,新聞傳播的速度越來越快,5G在傳播速率上達到空前的狀態。但是,由于這個速度是對所有網絡使用者一致的速度,反而不會成為競爭的指標,真正構成競爭的則是場景。國際電信聯盟定義了5G的三大應用場景:增強移動寬帶,超高可靠低時延通信,海量機器類通信。在這樣的技術背景下,新聞傳播的采制和傳播將突破以往的垂直、單向和固定的模式,而采取更為靈活的、更多橫向連接的、更多面向的模式,將新聞實踐視為一種獨特的場景實踐。正如喻國明所指出的,“場景”將成為5G時代最重要的概念,“VR(虛擬現實)/AR(現實增強)/MR(混合現實)將使‘場景’成為未來傳播中價值變現最為重要的‘節點’范疇”;他進而指出“場景發現、場景設計、場景應用,將衍化為應用傳播學的主干”。
四、新聞倫理困境
首先,隨著新媒介技術的更新換代,虛假新聞也總是借“勢”還魂。一個明顯的事實是,高速度和智能技術的結合,新聞信息的制作和傳播將進一步突破速度和平臺的限制,并且伴隨著對海量信息的需求,現有的內容監管機構將難以勝任其責,這就為虛假新聞的出現提供了機遇。而就技術層面來看,5G情境中,“虛擬真實”“增強真實”“混合真實”使我們更真實地感受和體驗場景,無限趨近新聞事件現場、逼近事實真相。但也因此,潛藏著使我們陷入更具欺騙性的信息之中的危險,因為憑借技術真實是如此容易“創造”出來,肉身與全息影像難以區分,機器與真人莫辨其實。更為復雜的是,虛假信息制作者會有免責的借口,將責任推脫到接收者一端,認為是后者自我的、主動的體驗。
其次,5G技術會導致客觀實在性與主觀感官性的沖突與博弈狀態,而后者在新技術背景下勢必會占據上風。5G技術會突破目前以聲音、圖片、視頻為主的新聞呈現方式,使媒介形態達到高度融合,實現受眾“身臨其境”的現場體驗。這種全面視頻化轉向、場景化再現及沉浸式體驗的技術狂歡,對于新聞傳播來說,也將是一種大震蕩和沖擊波。在市場和資本的誘惑下,新聞信息的生產者可能一味追求去占據人們的感官,偏重于通過技術手段將受眾置于體驗的無盡滿足之中,而理性思考、批判性反思的內容則被忽視。
第三,個人隱私或會面臨更大的威脅。5G時代的“萬物皆媒”將重新構造整個社會情境,形成了傳播即是存在的情境:萬物都被連接,人與萬物連接,一切皆可傳播,一切都被傳播,一切都在傳播。在此情形下,如果有什么不能被傳播、不愿被傳播的話,就個人來說,則是每個人都擁有的隱私權利。僅就個人隱私來說,5G環境下信息傳遞的速度更快、覆蓋面更廣,它在汲取用戶市場的同時,亦承載著大量用戶個人隱私信息,這種技術背景下的隱私泄露問題會面臨比4G網絡時代更大的顛覆和危險。隱私保護的邊界亦被不斷刷新和改寫,我們在接入網絡的同時即成為被監視的對象,個人隱私暴露于開放的、共享的、聯結的5G網絡環境中。
(載《傳媒觀察》2019年08月號,原文約10000字,標題為: 5G時代,新聞何為。此為節選,圖表和注釋等從略,學術引用請參考原文。)
【作者簡介】陳霖,蘇州大學傳媒學院教授
唐家佳,蘇州大學傳媒學院2017年碩士研究生